让梦醒着 // 其然
[评论] 漂泊人的乡恋情结
——试读湖北冰客《河西村》
拿到这组诗时感觉沉甸甸的。从数量上说,打印纸打印了48页、共计52首;从时间跨度上看,从2008年10月29日到2010年8月23日,长达两年的间;从情感上讲,一组《河西村》饱含了作者的全部感情,整组诗以《膜拜河西》开头,以一个故乡的罪人的心态,把故乡顶礼成一种宗教来进行膜拜,用近似忏悔的语句诉说对故乡的愧疚。这是一个亮点,也是整组诗的核心和主题。后来的诗都是围绕这个主题来展开、诠释或作某种单一的深化。
掩卷沉思。我们在诗人提供的各种景画中,读到了诗人澎湃的内心,读到了诗人的思恋、愧疚,所有的喜怒哀乐和忐忑不安。可以说,这不单是作者自身情感的倾诉,而是绝大部分漂泊在外打工者共同心态的延伸。走出去与走回来,看似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从心理的层面来说,它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大多数打工者,走出去时最初纯朴的愿望就是挣点钱,回来让生活过得好一点或是风光一些,或是光宗耀祖之类。但出去后,村庄外的世界让这看似简单的远望变得复杂。面对不同的诱惑,内心的欲望逐渐变得宽泛。这种矛盾冲突,就是折磨作者内心的根本和作者想要表达的主旨。
“故乡是我们的本源和根性之地,返回故乡就是返回本源。一个诗人,如果他能返回本源,他必然会写出真正的、有根性的、触动人心的诗歌。反之,则是虚无飘渺的,无根性的诗歌,最终将无所依傍”,这是九月号《诗刊》的卷首语。整组诗从不同的角度描述和彰显了作者对于故乡的记忆、眷恋和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这其中有“回到河西村\亲切的乡亲寒喧我“稀客””(《回到河西村》)的陌生;也有“原本希望在这个城市种植我的梦想\不料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个城市吞噬\梦想和希望都被这个城市\遍布钢筋水泥的楼群所掩埋”(《回乡》)的失落;既有“城市已不属于我的城市\乡村已无法返回\我辞掉城市\却又被乡村开除”(《今夜,无处告别》)的无奈;还有“进城的路很短\而回乡的路却很长\走出去的都不再回来\而回来的却都走不出去”(《村路》)的纠结。各种心情在思乡、念乡这口大锅里上下翻腾。我们知道,在中国这样崇尚寻根的国度里,只有安葬了祖先的地方才被叫作故乡,所以“尽管母亲已早逝多年\但村子的目光\如同母爱的目光\烛照着我人生的旅程”(《河西村口》);尽管“这个小得在地图上无法寻找的地名\却耗去了我一生大半的时光”(《河西村》),但是,作者仍然执着地喃喃而语:“都说家在远方\而我却在铁轨远行的车上\在失去故乡的路上寻找故乡”(《列车在行》)。这是因为“我吃着河西村生长的食粮长大\喝着汉江水成长\受着河西村黄土的养育”(《道路向前》)“这就是我的河西\生长我一生一世庄稼的河西\为我遮风挡雨护佑我成长的河西”(《这是我的河西》),这份深深的爱,从小就印进了作者的大脑,刻进了骨髓。所以,作者的心愿就是在故乡,就在埋葬着无数代先人的故土上。“我选择河西\选择故乡\只求能用这里的黄土\将来为我树起一座墓碑\刻下我的生平简历”(《在河西安下我的家园》)。
远离故乡的人,面对任何平凡的物件,都可以勾起思乡的情结。这既是一种普遍现象,也是思念成郁的心理。作者在诗中就巧妙地运用了这样的心态,如在《雪的记忆》写到“我在一个落雪的冬天\从河西村出逃\企图寻找我人生的春天\但远行的路却风雪交加\雪落在我的心中成了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因为这场雪,在整组诗里与雪有关的就有五、六首之多,每每下雪,思绪就由眼前的雪想到故乡的,由自己居住的城市的雪,想到河西村的雪,甚至想小时侯在河西村很多与雪有关的人和事。整组诗就是通过这种及人及物情感记忆,反复地吟唱着“我”的河西村。除了雪之外,还有天上的飞鸟、鹰,甚至一件木具都在作者的眼中慢慢地幻化成熟悉的景象,那就是故乡。组诗中,精彩的还有荷花。作者用了七首的宽度来描写荷花。由于作者出生在湖北汉水以西的一个小山村——河西村。因为水的便利,藕荷在湖北一带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副产品。因为众多,大家都熟知,作者便将它作为重要的意象写进诗中,从《河西村的荷塘》写到《春天的荷塘》,从《枯荷》写到《荷莲》,从故乡的景写到故乡的人点点滴滴,一路精彩不断,饱含着作者对故乡的热爱和眷恋。
由于整组诗篇目宏大,所以我只能就我所理解的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谈谈我的看法。作者出生于汉水边一个美丽、贫瘠而又偏远的小山村,因为读书来到所居住的城市,这和普通的打工者来到城市,在心理层次上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是怀揣着世代中国人骨子里深埋的那个梦想——光宗耀祖来到城市的,尽管他们之中很多人可能已经奋斗了很多年,甚至已经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但是,他们在心理上或者说情感上并没有完全接受城市,而把自己置于城市之外,所以在这是姑且将他们称作漂泊者。漂泊者就象“疲倦的马并不放弃它的旅途\眼看夕阳西下”“ 马明白它的归途\奔驰总是将道路一分为二”(《河西以西》)。漂泊者的梦是有色彩的。他们带着最纯朴的愿望离开家乡,几十年后,或小有成就,或一事无成,他们每时每刻都思念自己的故乡,思念着自己从小就熟悉的人和事,甚至很多梦的背境材料都与故乡有关,诚如作者所说,“思乡久了\心太沉重\一遍遍地数落回乡的日子\沉重的脚步却让我归乡的日子一推再推”(《返乡的日子》)而当自己走近故乡时,却是“立在还乡的路口\今夜我无处告别\城市已不属于我的城市\乡村已无法返回\我辞掉城市\却又被乡村开除”(《今夜,无处告别》)他们人在城市,虽然适应了城市的生活,而心却留在了故乡。不管是高兴还是情绪低落的时候,那些曾经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物件都会一幕幕地在眼前展开。“在城市\我看到这些木器就看到了河西村”“ 木器静静地立在那里\肤色古铜\让我感到些许暖意\这来自农村的家具\来自河西村的树木\写满乡村的颜色和思念”(《木器》)。他们离不开城市,又回不了故乡,整个身心处于一种分离的状态。这就是作者试图展示的整整一代的漂泊者的心理困惑。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命题。
作者写故乡,并没有简单地把它停留在故乡的实体上,而是通过一系列聚象的事物,真挚的情感的倾泄来将这些困惑、纠结的情绪,上升到一种宗教的寄托。我在提笔之前,曾有朋友告诫我,关于故乡系列的题材太多,根本理不出新意。所以,我反反复复读,就是试图解析作者想要表达的真实意思。在我看来,这组诗是作者把一种思乡情结经过深思熟虑后,归结、上升到如何去理解这一代漂泊者复杂细微的心理。离开故乡是一种希望,同时也是一种无奈。现实的生活迫使人们必须走出去,才能创造更好的生活。然而,走出去以后的心理落差,试必会出现“大雪总是铺满我回乡的路途\挡住了我的回乡之路\当故乡变为异乡\河西村已不再落雪\大雪也不再阻挡我的回乡路”(《河西村的雪》)的矛盾心理。中国人的思乡情结,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落叶归根的心理,总是在无意中被放大,这就更加具了这种情感的膨胀。既不想离开城市,又不愿返回故乡。在城市是异客,回到故乡仍然是一种陌生。走出去的路,就是一段历史。历史是不能返回的。就象童年。当然,不愿回去,这本身就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只是心理上的陌生感还没消退,还时时地困扰着自己。这就是作者在诗中反复吟唱的“进城的路很短\而回乡的路却很长\走出去的都不再回来\而回来的却都走不出去”的叹息和“走出去的不再关注这条\不再行走的村路\而走回来的却没有能力关注这条\村里人的生命路”以及“进城的路到底有多长\我无法去丈量\回乡的路到底有多艰辛\我却在用生命去体验”(《村路》)的切实的成功与失落的感受。
作者在诗中告诉我们“走在城市的我\眺望窗外\满眼的钢筋水泥\难以找到春天的气息”(《春色铺满我的村庄》)所以他“脚步远行他乡\心灵却坚守着故土”(《回到河西村》)这种内心的挣扎时时在作者的诗句里。它既是作者情感的真实流露,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地诠释自己心里的“宗教”,虽然,很多的人都说故乡是用来回忆的,他们一路逃离,一路回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说这个“宗教”用得非常好。
这组诗最大的亮点就在于作者调动各种情感氛围,给我们展示这一代漂泊者的故乡情结。正是这种故乡情结,在心中慢慢演变为一种宗教,并且在精神上就成了永远的牵挂。这与中国人土地意识有关。而这种意识又深深地扎根于整个民族的血脉之中。从这个层面上讲,作者构筑的这种“宗教”,与鲁迅先生用阿q 这个形象来揭示国民的某种劣根性一般,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由此而论,作者这组诗是成功的。整组诗浓烈的思乡氛围,足以打动每一个漂泊在外的城市的“异乡人”,因为,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痛,有着“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回归\可我依然两袖清风\一身布衣\辜负故乡衣锦还乡的期望”(《膜拜河西》)的心结。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觉。
这组诗是作者经两年多时间的情感的存储。通过想家、念家、返家以及一系列场景的再现,还原成作者的一个关于故乡的心愿。一个人的梦境,大凡都会沉浸在他已有的记忆中,把这些断断续续的呓语连接起来,就是漂泊者思乡的梦。很多时候,故乡开始模糊了,只是因为童年、少年的一些记忆,会在一个物件,一种动植物的出现,或是一个天气的变化,牵动你那根敏锐的神经。在这组诗里有些语言虽略显直白,但是它所营造的那种诗意的氛围,却能将我们拽进“河西村”那段乡愁之中。伽达默尔说“语言所带动的一切永远含有语言陈述自身以外的东西”。我们知道,诗的语言在有关政论、叙事等诗体中可以不太要求语言的精细,但在抒情类的短诗里,每个作者都力图使自己的语言达到极致。当然,诗真正进入情中,就没有技巧可言,让情感去自由的流淌。唯有不足的就是内部张力不太够。
这组诗整整用了作者两年多时间。让一种持续、饱和的情绪在这么长的时间中时时萦绕在自己的心头,也绝非易事。如果作者没有那浓烈的眷恋之情,理智的思考,是很难做到的。由此,我们可以说,作者所倾注的热情是将其作为诗体的自传来创作的,将自己逐渐走远的生活履历过滤,再过滤,以图再现如《大堰河——我的保姆》那样的历史画卷。其实,在当今这样的社会大变革,大迁徙的时代背景下,为过往的历史留下注脚,又有什么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