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的意义 // 杨家驹
[小说] 咖啡味苦
文/杨家驹
我同我的女友莲子继续保持着同居关系。既然是继续,肯定在某个时间中断过同居关系,又恢复,又中断,又恢复,诸如此类的意思吧。我们乐意同居而又不想结婚,细想,大约源于对婚姻的警惕。耳闻目睹那些男女恩怨,喊天叫地,哭诉罪恶的感情是多么的靠不住;曾经的山盟海誓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这些都让我们产生了对婚姻说不清的惧色。曾闪过的组织家庭的念头,但也是稍纵即失。后来我把这念头的出现,看成是情感上的闪失和失足,其中有两次都快到临门一足,最终没射门,漠然地离开了球场,远远望着绿色的草皮,明白那种绿色并不一定是生命的象征。我坚信,我那幅胸戴红花笑迎客人递烟递糖的样儿不会表演多久,又会物归原主,孤身一人回到母亲那儿。与其那样,不如象现在一人住在这间二十来米的小屋里,每日三餐都在母亲那儿吃饭。免得老人家大喜过后忧虑伤身,伤得反而变本加厉,见几天儿媳,又没了,更刺激人。
三年来,我们都感到很惬意,满意眼前的同居生活。莲子说,我们一旦完婚,你可能会躲我,而你现在却总想拥有我,离不开我,甚至离不了我,是吗?我当然表示不赞同,但依目睹听见,莲子的话,还是有广泛意义的。我的确怕莲子离开我。今天早晨刚起床,就接到一个旧友的电话,他从北方来,今天到省城,明天来我这儿小住几天。当我接到他的电话时,心里莫名地惧怕他拐走莲子。
他叫斑木,是他妈的一个情场猎手,但他依然逃不脱离婚的下场——如果必须以此来衡量婚姻成功的标准。
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时,心里涌起激动和不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从心里泛起。我和斑木已有四年没见面了。我和他曾是文友,他写诗,他写的那些情浓色鲜的情诗吸引了很多女孩。女孩们如蝶簇拥他,一只姿态婀娜多,媚态逼人的彩蝶,吸引了他,他迅速下手,很快活捉了一只,随即闪婚,很快又是闪离,离得理由充分而又让人张口结舌。试想,这样的不速之客,忽然降临,又是几年未谋面,警惕性自然就紧紧攥紧我,需严正以待。
我飞快地给莲子打了个电话,叫她今天别来找我。前面我说过,我很爱莲子,我不希望看到她从我身边飞了。我对自己这种不莫名的不自信,也感到匪夷所思。
我撒了个弥天大谎,在电话里说,我忽生奇想,想同一位朋友到外地去做笔钢材生意。她知道我有时会做点短期生意,挣一把算一把。
莲子忙问是跟谁去讶,这么突然,说走就走,可靠吗?
我吞吞吐吐叶说你不认识,生意场上的朋友你别认识的好。我知道莲子对生意人没有兴趣,很反感她,她说那些人与人的交往都以钱为标准,看你能不能帮他挣回钱,能给对方带来利润,就是朋友,就亲近你,反之远远躲你,价值取向不同。她常说别去淌那水,深,太功利,同这些人合不来。
斑木在这个时候现身,让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好像面对的不是朋友而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猎手,并且子弹已经上膛,我必须全力应对。斑木彻底搅乱了我半个月的精心按排。本来明天准备同莲子还有光娃,去瓦顶寨,再转道青子沟原始森林,那里风光秀丽,好好陪莲子,她喜欢拍图片,我在晚报上开了个专栏,正好写些观感类的文章,再配上莲子拍的照片,多赏心悦目。我对莲子佯言尝试去做笔钢材生意,是迫不得已的事。谁叫斑子此时要见我呢。尽管我作了周详的安排,还是怕莲子撞来,鬼知道斑木会不会再来电话呢。我风风火火地赶到莲子的住处。莲子见我就说正准备过你那儿,我不放心你去做什么生意。她义正严词地反对我去做什么钢材生意,鬼迷心窍。
我说,眼前有效益,何不去试试呢,这种生意来得快些,比写那些狗屁报告文学要好多了,胡编乱造,全是一个假字。做生意,显得更实际点,有什么说什么,明明白白就谈钱一个字。
我把出门的用品都准备好了,你神差鬼使,要做什么生意。她说,实际?生意场上的事一个鬼,再加上一个假。哼,你那点脑水,小心别被人家玩耍,忘记了回家的路。
我故作无奈地说,谁叫人都离不开金钱呢。
莲子没哼声,那光娃还去吗?她朝我投来征询的目光。
去,当然去。我说。光娃是我的好朋友,他搞摄影。
光娃知道斑木来的消息,他自然不会把这些烦心事告诉莲子。我把光娃叫过来,避开莲子,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通,他心领神会,头一昂,我知道,这些事还要你教吗。
这样,我便将莲子托付给光娃,让光娃这几天好好陪莲子开心的玩。
接下来,我就有了充分的时间来接待斑木。我们得好好畅谈,回顾过去,也许还会百感交集一番呢。我们毕竟曾经是文友,那时的文学是何等神圣,用神圣的桥梁连接起来的友谊,还残留有那么点滴甜蜜吧,我想。同时也赢得了时间来对付他。使用“对付”二字是事出有因,迫于既成的事实。我只能创作历史,无法改变历史。
其实,在我心里,决定与斑木再次见面,充满矛盾。
次日,莲子和光娃离开了我,登上了往北的火车,那趟北上的列车和斑木南下到达我居住的这坐城市,这之间,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差,这是最佳的送别和迎接时间。
送走莲子,我没走,继续呆在火车站,等候斑木乘坐的列车进站。我觉得自已是位合格的调度员,两辆火车逆向行驶,莲子和光娃将在适当的时间与地点,与斑木擦肩而过。
我轻松地点上支烟,望着莲子和光娃乘坐的火车在烟气中穿行,列车的轰鸣,渐渐远去,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我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大气,情绪轻松,饱满。
我知道斑木从北方到了这座他曾经熟悉的城市后,必然会打听他前妻目前的生活状况。离婚的时候,斑木痛苦万分。其实斑木是不愿意与前妻离婚的,但他前妻要离,坚定的说没有商量,必须离。婚姻的走向根本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离婚的事情。
在这座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离开的时候,我送他到车站,没有其他人来送送他,走得孤单而又伤感。斑木认为只有我才是他可信赖的朋友。记得,他离开我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少的酒,双眼发红,神情古怪,异常亢奋。他十分郑重地握紧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顾他的前妻。当时,他眼睛里放射出信任和祈求的光,就象我昨天把莲子暂时托付光娃那样,如把一叠人民币郑重的放进保险箱,情绪方尘埃落定。他说他一年后,再回来娶她,他喝一大口酒,气焰嚣张的说,坚决地要再次将她拥入自己怀里,让她在我怀里沉睡,美梦三百年,风流永远。他当时显明又在做诗了,或者说又开始做梦了。并一再叮嘱我,她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好好关照,说后,一把抓紧我的臂膀,我会把你付出的钱,一一偿还清楚,又摆摆手,朋友不应该谈钱,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我要用最真挚的东西来偿还你。我记得清楚,他当时眼有些湿润。
我把斑木的叮嘱转告给他前妻时,她不屑一顾,我的事,需要他瞎操心吗。凭心而论,她恨斑木是应该的,也应该恨。有一次她出差,提前回家,见斑木身边躺着个裸体女人。斑木清晰地记得,前妻就看着那女人美丽的身段,泪流满脸。离婚后,斑木的母亲怕他孤独,好说歹说,动用了母亲的眼泪,说服他回到了北方。
应该说,斑木的前妻的确得到了我的照顾,过得很开心,生活幸福,基本上达到了斑木说的要让他前妻愉快的要求。我想,她肯定还充盈着饱满的性生活,不然她没有那样美丽,女人的美丽,必然有性在后面默默铺垫她的生活细节。从她的笑容里,明白无误的表明,斑木已经从她的心里消失了。其实,她在斑木离开大约半年后,时间已经消灭了男人制造的情感病毒。因为从他前妻的字里行间,就能体会到她愉悦的情感生活。
斑木走时丢下的一年后回来娶莲子的话,没有兑现,甚至没有一个电话,当时激情的承诺,全成了冲动的表演;掷地有声的誓言,如他转身后的微风,稍然飘散。我想,男人有时候的承诺渺小得像蚂蚁的排泄物。
我们一别四年,斑木没有前兆的降落,突然得让我不安。这个我本该彻底忘记的人,偏偏要来这座他旅居过的城市小住几日。鬼才知道是小住还是会永远呆下去了呢,这个让人担心而又猜测不断的男人,我没有能力去真实的掌控他。
火车带着鸣笛声不容分说的进站了。斑木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漂到我视线里时,我挥着手,朝他走过去。他兴奋地张开双臂,身体朝我前倾过来,嘴里发出混乱的声音,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断的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实在的,我这样,全是因为他的喜悦,我与他曾有的友情已被时间抽去了血,很苍白。我们彼此表示亲热的动作都大了些,有点夸张,我想只有这样,才能显示我的热情,从而与他的喜悦相匹配。
我们从车站打车直接去了一个有特色的饭店,我们死劲地喝酒,豪放得前无古人。我今天特别想喝酒,甚至想喝醉,偏偏状态出奇的好,酒倒进肚皮里,像是水。我觉得清清醒醒同斑木长谈会使我词不达意,我担心不经意间会把不该表达的话讲出来,浸润过酒精的语言,谁又会当真呢。斑木在同我说了很多别后的亲热话后,不出所料,他话锋一转,神色古怪而又坦然自若地问起了他前妻的生活情况。我从他的眼神里,竟然发现出了一丝某种暧昧的急不可待。
我对他这副神情忽然感到厌恶,离开这么些年了,你来个电话吗,没有给前妻一个电话,也没给我一个信息,从我心里全面消失。此时,我想对着他大喊,我凭什么要接待你,我没有任何心情对你满面笑容。我对他这种故作表演,分明是对我这个从未结过婚的男人的一种挑战,特别是他这种险恶的“猎人”。
我说,你真的还想着她吗?
他说,当然,我至今未婚,其中就有她的因素。在北方,认识了几个,都不如她。
她成家了吗?他喝口酒,轻松地夹起一块肉,与他表达的还想着前妻的神情极不协调。
我望着他,我清楚他话里的真实程度究竟有多少,既然这样,你对她的思念,显然是画饼充饥,与其装着不着边际的想法,不如足踏实地,在北方找一位女人生儿育女,好好过一生。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掌握她的情况了,况且前妻也不需要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何况你在那儿不会寂寞的。我目光坚定,断绝掉他可能存在的一点点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望望我,似笑非笑的说是那样,是那样。知我者也,还是兄弟。我什么可以戒,就是戒不了女人。
我端起酒杯,猛地一饮而尽。
斑木忙伸过手来,你别这样喝,我真过意不去。你真够哥们,我知道,你在为我难受。他说完,猛然配合我的喝法,跟着一口喝净杯里的酒。
我心头想,喝吧,要喝醉了才好,但今天我总喝不醉。我们喝完一瓶酒后,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拿出了第二瓶。
斑木吞吞吐吐地咬着鸡块,厚颜无耻地说,你能安排我们见面吗。
我拧开第二瓶酒,我不希望听到他提这类无理而又具体的要求,说,我可能是位好演员,但不是好的导演,你离开前嘱我照顾她,我确实做到了,她对我的照顾很乐意。她不愿意再看见你,这样说吧,她对你恨得刻骨铭心。想想看,被捉个现场,是女人都不会原谅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何况你身边又不缺乏女人。
他默想了会,我也想过,她不会见我,更不会原谅我。那个场面确实很刺激人,又是在自己的床上。唉,不说了,这酒不错,南方的酒比北方的好。喂,你的酒量大有长进嘛。
我对他的酒量感到惊讶,他看我打开第二瓶酒,没有异议。而我是在一种异常的情绪下斗胆打开第二瓶的。四年后他没变,依然寻花问柳,而酒量却在变,好色之徒的本色有增无减。
我在他面前不会示弱,做出这点酒算什么的神情说,用大杯喝。我想表现一种豪放,但脑袋明显有点昏了。
我忽然想莲子了,不知道此时同光娃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喝酒呢。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同莲子第一次做爱就是在喝完一瓶酒后开始的,跟着又打开了第二瓶酒,不过那次我们喝的是红酒。
我尽量不与斑木回忆往事,他显然也不想再谈前妻的事情了,而是同我回忆了他如何同一个喜欢写诗的女孩弄上床的过程,刺激,他明显对那次寻花问柳记忆犹新。
随着酒精在我身体里弥漫,潜意识告诉我,这种状态,我的语言表达异常地丰富,也是容易出现语言“滑铁卢”的时间,我必须保持警惕。绕过那道危险区域后,我就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倘在此时的似醉非醉的状态下丧失警惕,说些刺激人的话,那样斑木想必会伤心的。我豪情满怀地说,来,干一杯,我今天要陪你喝过够。为你而醉,我心甘,一大杯酒,下了肚。
斑木一把抓紧我,激动地说,她不见我算了,我只想同她再做做爱,回味下。去他妈的,天下女人多的是。今天你用酒精款待我,我一定要用女人招待你。喝完酒,我们去卡拉ok厅狂欢一夜。他猛地伸出手掌,今晚咱们搞个竞赛怎么样。
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日他奶奶的,老子要金牌!
斑木跟着嚎叫,我也要金牌!
我抓住斑木衣领,狂喊,你不能说金牌,那不是你说的。那晚,我同莲子喝完酒后,说今晚的做爱是金牌大战。我跟着无力地跌回到沙发上,泪流满面。
我狂喊道,你是他妈的动物,你只能说日,日。
斑木摇摇晃晃走到我身后,靠着沙发背,是的我在干那事的时候,我只知道是动物行为。好,你说得好,我说日,今晚要日她个人仰马翻。
我们抛下两个空酒瓶,勾肩搭背地在路灯闪烁的夜晚摇晃着步子不时地喊出几句流行歌曲的句子。我们趔趄着八字步,在街头巷尾找ok厅,没找到。东找西寻,找到一家按摩院。我们推开玻璃门,里面光线暗淡,桃花色薄薄地像一张透明布,在眼前展开。我们站成八字桩,稳稳身子,定睛一看,长沙发上坐着一排小姐,叼着烟,无事可做。见我们,忙打手式,叫过去坐。有两个小姐摇摆着臀部,软绵绵地摇过来。
斑木咧嘴一笑,抛下我,欢快地叫起来,向小姐做了个十分浪荡夸张的动作,摇摇摆摆地搂着了小姐。
我倚靠在门边,酒劲猛增,迷迷糊糊,天旋地转,忽然想起了莲子。她好像在望着我,看得我心慌意乱。我喃喃自语说想屙尿,斜着身子就往外面摇晃,歪歪倒倒,蹿出了玻璃门。在夜晚的风中身子如一叶,随风飘摇,见一辆出租车靠在路边,糊乱打开车门,窄窄地飘了进去。回到屋里,我倒下床就不省人事了。
那晚,我和莲子喝完了一整瓶红酒后,四目相视,久久不语,目光直直地望着对方,任心灵的火花自由迸射。
我说,我还要喝酒。
她说,我也要喝酒。
两瓶红酒下肚子,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膨胀,莲子在我眼前变幻出美丽的弧线,变化出丰富的体态。随后,我们又开了两瓶红酒,红色液体把我的全身都浸染成红色,两个红色的肉体,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我说,我已箭在弦上。
她说,我严正以待。
我和莲子身不由已地起身,我读她,她读我。两个红色的身体相互吸引,我睁大血红的眼睛,望着光芒四射的莲子,惊艳的冲击力,仿佛从天外袭来,不容分说地降临在我的身体里,排山倒海,我无法抗拒。她的衣服轻轻落下来,她动作轻盈而缓慢地解下胸衣,我目瞪口呆,欣喜万状,她的身子犹如雷诺阿画笔下美仑美奂的人物,充满动人心魄的美感。我禁不住地说,衣服是你的赘物,你的身体就是艺术品,艺术不需要包装。我慢慢跪下双腿,双手轻轻挽着她的臀部,我张着嘴,亲吻着,象亲吻着一件稀世珍品,缓慢而上。我的嘴唇停留在她挺拔的双乳之间时,猛然感觉到莲子滚烫的嘴唇在我的脖子上爬行,一行灼人的话从我脖子淌进耳里,我离不开你了。此刻,我觉得这间小屋是那样充满温情,我对这间屋子生出无以言传的依恋。平心而论,我与莲子的情之水,一直处于充盈状态,一撞就会溢出,但我始终跨不出第一步,心理有障碍,这样的心理障碍确实是难言之隐。几次欲想飞翔的翅膀振作起来,脑海里留下的记忆又使得勇气夭折,渴望化为飘失的秋风,让人惆怅。独处小屋时,脑海会泛起昔日的生活片断,那些片断窜缀起来,不时觉得如鞭子抽得我隐隐作疼。
莲子枕在我胸部上,手指在胸上划着小圈,轻缓而舒坦,眼里放出迷人的温柔,甜甜的说,我要喝咖啡。声音里弥漫着爱情的撒娇,细长而软软地淌进了我的耳里,我希望她继续用这种声音说,继续要求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我说,好的,亲爱的,我起来给你煮咖啡。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滑过,细腻如脂。
她却躺在我胸部上不动,紧紧搂着我说,我不让你走,我希望天上掉两杯咖啡在我们的手上。
我打趣说,天上落下来的只有雨水,没有咖啡,一点也不浪漫。
她笑了,说,那样我就可以与你餐风露宿,形影不离,嘶守一生。双手紧紧搂着我,嘴在噌我的脸,好像真的到了野外挨着棵大树。
我十分欣喜地轻轻拍着她的脸,说,我起来煮咖啡。
她说,煮浓点。
我说,浓了味苦。
她说,味苦的咖啡,我喜欢。
咖啡煮好后,我咂一小口,苦不堪言,像一杯中药。我对咖啡这玩意向来不感兴趣,味苦嘴涩。还是茶好,清香味悠长,我熬夜只喝茶。
那天,我和莲子特别地依恋床,好像对床的理解进入到了另一个层面,床不是床,床又是床,床是人躺的,床又不是单纯的用于睡眠,我尝到了这块小天地的无尽乐趣和其中蕴含的美感。躺在床上面,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床已经融入时间里了,时间已经。
我们在床上究竟呆了多久,已经完全不清楚时间了,直到光娃敲门,喊叫有急事,我们才回到现实,我嘴里骂骂咧咧,这个光娃来得不是时候,极不情愿地起床开门,用身子挡住半边门,光娃的目光穿过我的身体,直往屋间里钻。
光娃像是钻头的目光应该探测到了头发蓬乱的莲子在我的床上。他朝我投来诧异的眼光,他牙一咬,斩钉截铁地轻声咬出几个字:你小子手真毒。猛然转身,留给我他愤怒的背影。
我醒来后,觉得头胀疼,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和斑木喝的酒有问题。卖酒的店老板是我的熟人,给我们喝那种酒,缺德。到应验了商场一句话:赚熟人的钱不显眼。
窗外透进来的一道光线,刺眼。时间可能不早了,但我不想动,躺着想,昨晚斑木在卡拉ok厅做了些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对斑木这人,我有说不出的感情。他这次想见前妻是想显示自已拥有的财富呢,还是他说的还爱着她。事隔四年,没想到还会同他见面。他的出现搅乱了我的心情,尽管我们曾经要好,但时间分明消解了依附在我身上的友情,往事如烟。我真的不愿再见到他,希望他远离我,越远越好,远得离开我几十年的生命,甚至如有来生,也不想再见到他。昨晚我和他进行的长谈,已经完全把我们残留的友情消费掉了。经过酒精的刺激,我现在后悔不迭,放弃与莲子出去旅游是多么的愚蠢。我甚至恶毒的想,他昨晚同吧女的狂欢,最好能传到他前妻的耳里。我有这样的恶意,是出于我无法向他启齿他走后,所发生的事。我决定今天用头疼来抵制他的言谈,少说话。我找不到与他交谈的文字了。我只有视他为陌路人,才能心情平常地面对他。前面说过,这是迫不得已的事。
这时,门外传来斑木和一个女人嘻哈声。我还未来得及辨清他们说话的内容,斑木已搂着个女人在我视线里摇摆,他们走至我床前,站定。我想起昨晚回来门没关。我看着他俩,没有说话。斑木满脸得意的神色,象猎人炫耀捕获的猎物似的把那女人左推右拉地展示了番她的几个部位,意味深长地把自己的手停泊在女人丰腴的臀部,拍拍,脸上露出得意而淫邪的笑意。酒醒了吧,他说,坐在我床沿,拉过女人,坐在他腿上。
我看眼那女人,她长得不赖,挺胸直腰,显得有点做作,胸部过于挺了,况且口红鲜得厉害了些。头疼,我说。手掌在脸上拖了个来回,样儿显得很难受。那个胸部挺立的女人无聊地踱到我的书架前,流览书架上的书。
斑木低下头,伸近我耳边,说,这妞长得如何。
我点了点头,没哼声。
我包租了一个星期。他十分老练地说,那模样,一个星期不会腻。语气象是在评说某道菜的优劣。
你的艳福真不浅。我想必须有句评论性的句子,才合乎情理。
男人包租女人,我原来只是听说,没有想到今天竟然看见了包租者和被包租者。大款包租女人,是一种荣耀和富有的表现。我想起儿时用钱和户口做抵押,租辆破旧的自行车骑的情形,租金照时间算。事过景迁,眼下时新租女人,也照时间算。我想对斑木说如果你前妻看见你这样,你还会说始终爱着她的吗。我没能说出口,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多余和无趣。他可能会说什么年头了还这样迂,于是我没哼声。
我心头呼出了口轻松的气,斑木出现在我眼前给我造成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减轻了,喜悦油然而生。我几乎是忘乎所以地笑了起来,你他妈的真会过日子。那女人掉过头笑了笑。我十分露骨地迎着她目光,上下打量起她来。她在我的眼光下故作腼腆状,低下头,朝我摔来丰腴的臀部,想留给我性感的细节。她期待我能看上她,希望斑木租期到后,我续上,象室内连续剧,一幕一幕的演下去。
斑木问我,这一个星期在哪儿过呢,呆在城里也没多大意思。
我说,是的。
他眼睛左右转转,思索了下,去瓦顶寨怎么样,一个星期的时间够得了,时间倒是恰当。
我没哼声。他如果在瓦顶寨遇上莲子和光娃,会不会向他们介绍这个女人呢。我想,他可能会虚伪地说这是多年没见的同学,总之会是介绍不会引起歧想的关系。
去瓦顶寨不好,我正思忖如何不好,那女人开了腔:对,不去瓦顶寨,不好玩,住宿紧张。女人不想玩,她只想尽快到期,期待新的客人再继续租下去。
可能是住宿紧张四个字,击中斑木的要害处。斑木殷勤地拍着女人的肥臀,行,听你的。
女人嫣然一笑,说,我想去三峡。说着胸部潮涌般往斑木推去。斑木激动得紧紧抓着她的膀子。好,就这样定,游完三峡,我给你买好回程的船票,我顺江而下,去武汉。他说着走到我床边,对我说,她回来后,你再包租三天,费用我预付,算是这次见面的纪念和感谢。
我望着斑木,说不清是感激、厌恶。我没有说话,在这样的气氛里,我无所适从。那女人作羞涩状,佯装翻书,不时朝我抛来媚眼。
当天下午,斑木带着租来的女人,兴高采烈游三峡去了。我和斑木握手道别时,我竟认真地对他说,你送走那小姐后,不要给她钱,我不想包租。
斑木恍然大悟,哈哈笑了两声,颇宽宏大量,亲切地说,好,不为难你了。什么年头了,还这样“贞洁”。看来把女人托付给你是最安全的人选。
我笑笑,说了些一路顺风旅途愉快之类的话,甚至最后还言不由衷的说有时间再来玩。
我望着远去的船,我才忽地一阵轻松,仿佛变了一个人,哼着曲子,感到今天的河风特别柔和。心头盘算起莲子回来的日期。
斑木走后的第四天,莲子回来了。她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连声叫想喝水。我当时正在写东西,放下笔,很激动,端祥着她。说实在的,这些天,我真想她。她见我没动,说,不认识了?我一把抱紧她。我给你煮咖啡。
她摸着我的脸,像是在随意捏一个塑料娃的脸,显得有些心事,她说,现在只想解渴,先喝水,再喝咖啡。她几大口喝完了我一大杯温开水,出了一口长气后,说,现在煮咖啡吧,越浓越好。她永远也改不掉喝又浓又苦的咖啡的习惯。
莲子冲完澡出来,焕然一新,异常温暖的目光,隐匿着言语表达不清的情绪。她坐下来,轻轻而又显存地依着我,有些新颖和别致,身上散发出的体气和咖啡的馨香扑鼻而来。这时我才感到咖啡是个好东西,还能激发出身体内潜伏的活跃分子。我端起杯子,闻要比喝更舒服。莲子慢慢啜饮了小口咖啡,若有所思,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尽管此刻莲子轻依着我,但我明显感到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的过分的温暖,反正我说不清楚,因为,我们之间身体的接触其实已经有了比较形成定势的格式化了,所以今天的变化是客观的。
她这样,是做出来的,不是自然流露出的柔情。只是我的语言无法表达,全凭感觉了。这个感受,让我的内心忽然慌作一团。
你不舒服?我象那些傻情人似的问了句这样通俗而带有套路的话。
她说,很好,没有不舒服。却没看我,只顾喝咖啡。
我忽然问,光娃呢,他怎么没有来。
她眼里这时晃过丝慌乱,瞬间镇静下来,他没来,回去了。
我察觉有点异常,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我们都没有说话。不管怎样,我读懂了她脸上艰涩的文字。我字正腔圆地说,我在看一个人的表情时,我其实是在读文字,这是你知道的。
莲子望了望我,又盯着咖啡看,说实在的,我知道瞒不过你。那天,瓦顶寨的傍晚非常美,我们出去散步,我是情不自禁的,也可以说是鬼迷心窍。光娃待我很好,没有想到他有那么多优点的。这些天,同光娃在一起,我觉得他填补了我同你在一起的一些空白。现在想起来,那几天象梦一样。
是甜梦吧。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味特别地浓,苦味在嘴里膨胀。狗日的光娃,你真下得起手!
莲子到显得冷静,光娃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如果见到斑木,会把他当着陌生人的,我一直以为你读懂了这一点。他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死人,已经死了的东西还会活吗。你导演的这场闹剧,令人讨厌。
我被她的话激怒了,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下评语。
我是没有出场的主角,为什么不可以评说。我知道你愤怒的真正原因。她的眼光直逼我,我的愤怒完全地让她镇静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我猛然抓紧她前胸的衣领,双目睁圆。我说不出更多的话了。曾经对莲子温情的手,高高举了起来。
莲子一动不动,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你敢打我?
我一愣,嚎叫了声,手掌愤怒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随后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我瘫软地蹲下来,又软软好似没有了骨头,坐在了地板上,软得好像已经不能出气了。跟着,我看见莲子坐在沙发上的腿打直,立着不动有十多秒,最后慢慢出了房间。
我感到浑身很冷,脑海里空荡荡的,想不出有何办法应付这种打击。望着那杯她没有喝的咖啡,心头涌起了阵阵苦涩,欲哭无泪。杂种光娃,知道我爱莲子,还要下手。我忽然明白,朋友二字,其实是要经过血与火的锤炼,才会是唇齿相依。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朋友了。我的精神大病了一场,躺了两天两夜。
起床后,我拖着虚弱的身子,买了束鲜花,插在莲子没来得及喝完的那杯咖啡杯里,不清楚,用咖啡培育出的鲜花是否馨香依旧。
我躺在床上看鲜花,疲惫着身子,疲惫着情感。我幻想,我会接到莲子疲惫的电话,也许那杯她还没喝完的咖啡会走进她的梦里,醒来后,她要来敲我的门,打我的电话,接着把那杯咖啡继续喝干净。甚至我还会再次听见她说,我还要喝,再煮一杯浓点的咖啡。
杨家驹钢笔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