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波:守鱼塘的瘸子外公(散文) -尊龙凯时app
肖波,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崇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千余篇文学作品散见各级报刊,数十篇获国家、省、市级奖。
作品欣赏
守鱼塘的瘸子外公
外公是个瘸腿的人。他家住在川西坝文井江畔一个叫龚家河心的地方。他也姓龚,叫龚西云。说龚西云,不少人茫然,但一提“龚瘸子”,当地人都会说:认得,那可是个好人。
从我记事起,外公就是个瘸子了,走路一歪一斜,既滑稽又难看,这让我在小伙伴们面前羞惭难当。要不是父母实在无力照顾年幼的我和弟弟妹妹,坚持送我去随他和外婆生活,我是一天也不愿呆在这个离家二十里外的龚家河心的。
外公所在村集体有两个大鱼塘,两塘之间的一方空地上搭建有二间草屋,一间住人,一间做饭。外公是守塘人,长年吃住在这里。这是村上体恤他身有残疾而给他安排的相对轻松的工作。
据外婆讲,外公并不是先天的瘸子,年轻时特帅气,还当过兵。他是大跃进时进山炼钢出机械事故砸伤了股骨才落下的残疾。
外公看守鱼塘期间闹过不少“笑话”,最有趣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初秋的深夜,熟睡的他被一阵“扑通”声惊醒。翻身抓过枕边的手电筒跑出门,循声照过去,只见鱼塘对面一戴草帽的黑影正撒网偷捕塘里的鱼。他急得边跑边连声大叫:“逮窃狗!逮窃狗哦!”
鱼塘距村子较远,他的喊叫声难以引人注意。那偷鱼人似乎知道他是个瘸子,动作快不起来,所以并不理会一瘸一拐跑过来的他,自顾忙着收网。外公慌不择路,竟被自个布下防贼的荆棘绊倒滑落进鱼塘。塘水并不深,可他腿脚不灵,塘壁又是水泥和石头砌就,光滑无可攀附,挣扎好一会也没爬上岸。最终还是那偷鱼人看着不忍,跑过来甩下鱼网将他拉了上来。临离开时,还把偷捕的鱼尽数放归鱼塘。
第二天,他将此事告诉外婆,外婆先是嗔笑外公实在笨得可以,继而愤愤地问认得那偷鱼人不?外公说被拉上岸时看清了的,但并不想告发。外婆不解。他说,那人本性不坏,想来也是苦日子逼的。如果告发,兴许会被定为坏分子,戴高帽子挨批斗,那就毁了一个家庭了。
外公做人特谨慎,有时还要耍个心眼。每天,外婆带我去鱼塘吃他做好的早饭,然后下地干生产队的农活挣工分,我则留在鱼塘由外公看顾。晚上,外婆收工也是到鱼塘,饭后再带我回数百米外的村里家中住。随外公外婆生活三年多时间,守着鱼塘,却极难得吃鱼。原因是怕有路人闻到鱼肉香,给人家监守自盗的口舌,得避嫌。遇到重要节日,我和念初中的小姨嚷着想吃鱼时,他便让外婆到镇上去买,并叮嘱外婆回来时一定要绕道去村里转一圈,好让村人都知道那鱼不是公家塘里的,而是自家掏腰包买来的。为此,我和小姨时常背着他在外婆面前抱怨,吃几条鱼塘里的鱼有啥大不了,要想掩人耳目,办法多的是,真是个死脑筋。而外婆则对我们说,他这人就是这个样,讲死理,公家或别人的便宜不能占。外公知道后也告诫我们,做人要讲原则,凡事要做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外公一生没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远嫁广安一石油企业的军转干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天下午,一大型储油罐出口堵塞,运输的车辆排成长队却装不上油。并不是技术干部的他大女婿(即我大姨父)正好下班路过,见人手不够,便自告奋勇潜入油罐处置。数分钟后,待罐外人员扯着绑在大姨父身上的安全绳将他拉出来时,大姨父已停止呼吸成了烈士。后来,大姨父的大女儿我大表姐虽受照顾进了该油企,但我大姨则从此陷入困境。家里失了顶梁柱,下面的四个孩子成了缺少父爱的半流浪儿。这时,外公发话了:送一两个过来吧,我们帮着带。于是,我大姨家除大表姐外的四个孩子都先后在他身边生活过两三年。我母亲是外公的二女儿,我到了学龄离开外公后,两个弟妹也同样受过外公的照看。最小的小姨成年后嫁给了本村的一位退伍军人。他继续守着鱼塘,也继续帮着小姨照看两个小表弟。自然,表姐表兄弟们都重复了一段如我一般在外公身边时的生活和心态。
外公看守那两个鱼塘近20年。1980年他病倒时,村里也只是叫人代管鱼塘,希望他康复后继续看守,却不料他竟一病不起直至离世。
长大后,时不时与大姨和小姨家的表姐妹、表兄弟聚首,每每谈及外公,有的说他太节俭,掉在桌上的一粒饭也得让你捡起来吃了;有的说他特讲究,每天都把他那花白的中分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有的说他过于死板,小时偷挖了邻家的红薯或花生,他非得拉着你给人家退回去并道歉……但末了,大家几乎都会表达一个总的意思:外公的腿是瘸的,但品性是直挺的。我们庆幸有这样的外公!